申时,商船的货物早已卸完,力工们大多去酒肆解乏,码头上不过寥寥数人。
那陆姓青年倒是还在,躺在树下的一块大青石上,不知是在闭目养神还是已经睡下了。
黎萤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男人似是听到了她的脚步声,缓缓起身,她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他的眼里。
那双黯如长夜般的瞳孔,映着海面粼粼的弧光,和她纤弱的身影。
“今日在码头上,多亏你出手相助,这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意,只当谢礼,还请务必收下。”
黎萤将篮子递过去,男人却只是淡淡道:“没什么,破庙里承蒙你出手相救,我投桃报李,也是应该的。只可惜,今日情急之下,到底还是唐突了。”
黎萤一愣。
几次相见,两人都形同陌路,黎萤本以为,这男人当日伤成那样,想来是认不出了,却没想到,他竟还记得自己?
男人的目光落在她双眼和鼻尖连成的三角区,不直视,也不飘忽,显然是极为有分寸之人。
难不成。。。。。。他是顾虑男女大防,自己孤身带着个女儿,贸然相认,说出破庙之事,于她清誉有损,才故意退避三舍?
黎萤心中生出了些好感,柔声道:“若非你拦下毒蛇,我如今怕是早已做了孤魂野鬼,还是我要谢你才对。不知恩人如何称呼?”
男人接过竹篮,瞧见里面那一排金黄的酥饼和酱肉,还未等她解释,便轻车熟路地用筷子挟着肉片夹入饼里,吃相颇为斯文地咬了一口。
他的肤色比寻常力工们白皙不少,手指修长,骨节也不像力夫们那样粗大,掌心里有几个血泡磨破了,刚生出薄薄的茧。
“陆循光。”
他说了自己的名字,便不再开口,颇有几分“食不言,寝不语”的意思。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肉香,和一丝微妙的尴尬。
黎萤等他吃完了,这才试探着问道:“陆大哥,我还有一事相求。”
“你见多识广,可知道这镇上的骡马市在哪里?”
海鲜小炒的菜色日益繁多,她是个九死一生的产妇,孙婆婆又老迈年高,只靠人力推竹板车,迟早要活生生累死。
如今有了银子,自然是尽快买头牲口要紧。
陆循光是做力夫的,少不得和商队打交道,说不定会知道些门路。
陆循光看了一眼天色,略作思忖,便开口道:“每逢初一,十五,骡马的商人会来赶大集。今日才初七,你若是等不及,我知道一处驴廐。。。。。。”
黎萤顿时来了精神,也顾不得和他文绉绉,欣喜若狂道:“如果方便的话,还请陆大哥赶紧带我去瞧瞧!”
两人几乎横穿了整个镇子,路上不敢有半分耽搁,才总算是在日暮之前,顺利抵达了镇北野岭附近的驴廐。
陆循光关照道:“我。。。。。。不便与你同去。你进去之后,莫要提起我的名字,只找郑叔,说明来意,他是个老实本分之人,最厌烦那些弯弯绕绕,不会坑你银子。”
黎萤虽然有些疑惑,可倒是也听说过,挑选骡马,要仔细查看牙齿,暗暗思忖着,见招拆招,最坏不过空手而归,总不至于被人当冤大头宰了去。
推开门,扑鼻而来浓烈的草料和牲畜粪便气息,饶是她早做好了心理准备,却还是不由得暗暗皱眉。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跛了一条腿,举着烟袋锅,蹒跚着朝她走了过来。
他上下打量了一眼黎萤,看她是水葱一样清丽的年轻姑娘,摆了摆手道:“你是哪家的小丫头片子?驴廐可不是好玩儿的地方,快回去,仔细老驴子尥蹶子,踢脏了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