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来自家庭成员每一句重要的话,迟厌其实通通都记得。
得益于父辈物质和精神上的支持,让他这二十多年,从未遭过什么大罪,就连小时候和别人干架,也没输过……
他的人生可以用八个字高度概括:顺风顺水,一马平川。
唯一吃过的苦,可能只有在和父亲的相处中了。
家庭不易,儿子叹气。
思绪拉回,迟厌调整了下手机角度,微微酸涩的手指得到缓解。
“您的课题结束了?”
迟厌破天荒的主动关心,让贺鼎骞一愣,冷硬的唇线放松少许,放缓语气“嗯”了声。
迟厌漫不经心的问:“顺利吗?”
贺鼎骞面部线条柔和下来,眼神中潜藏着几分意外,唇角彻底松散。
兴许是年纪大了,变得多愁善感起来,心里竟生出几分欣慰。
贺鼎骞每次与儿子见面,都是以年为单位,因此每次见面都很陌生。
别人家孩子的成长轨迹,像是细水长流的连续剧。迟厌的成长轨迹,却像定格动画,一帧一帧突兀成长,每一帧跨度都很大。
贺鼎骞在脑海中回顾以往的那十几帧画面,再看着眼前的这幅。直至今日,他才恍然觉,自己这个儿子,似乎真的长大了。
此刻,贺鼎骞想要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流畅的表达,仅限于专业研讨时的学术语,并不适用于眼下。于是,他有些无奈的“嗯”了声。
父亲简单到敷衍的回答,迟厌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他闪了下眼睫,又漫不经心的问:“您在家?”
贺鼎骞:“嗯。”回应完,紧接着蹙了下眉,松弛的唇线绷了绷,沉吟片刻:“我取几件衣服。”
顿了顿,没等迟厌再度开口问,淡淡地交代道:“晚饭后回所里。”算是解释。
贺家晚饭一般在下午六点,这是顾忌贺鼎骞在研究所的用餐时间,而定下的规矩,也是他对这个家唯一的影响力。
所以按照话里的意思理解,自己打破了他晚饭后回所里的计划,这是以往从未生过的情况。
迟厌心中隐隐有所触动,面色却如常。他“嗯”了声,没有过多表示。
儿子并不关心,也不感兴趣。
这是贺鼎骞刻入骨髓的洞察力,迅给出的反馈,于是他点到即止,未再多言。
潦草的寒暄结束后,贺鼎骞低头眼腕上老旧的机械表,直入主题,“我时间有限,长话短说。”
迟厌注意到了那块表,那是他当年用第一桶金买的礼物,由爷爷代为转交,没想到他竟然戴到了现在。
微垂的眼眸将情绪半掩,他轻声道:“嗯,您说。”
贺鼎骞沉声说:“今天联系你,是想继续和你谈谈下午电话中的问题。”
“关于你的母亲。”
迟厌终究还存着几分少年心性,没沉住气,言词中夹着他自己未曾察觉的刻薄。
“据我所知,她只是一名过世多年的佚名志愿者,时隔多年,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谈的必要。”
“难道您是想让我在中元节,给她上一炷孤魂野鬼的香?”
迟厌扯了扯嘴角,“我想这个更没什么必要吧?”
贺鼎骞沉默地听迟厌泄内心的不满,没有安慰,也没有训斥,只是静静的注视,注视着神情生动的他,就像是看着不同的自己。
他从未期盼过儿子会对自己笑,不过,现在会跟自己动怒火,似乎也挺好的。
至于笑,贺鼎骞想留给他的母亲,或者让他的母亲带给他。
他虽然是个不够格的父亲,但是同样有着作为父亲的自私。所以产生了这样卑鄙的想法,并且已经实践出了第一步。
于是,在迟厌无力的以沉默收尾时,贺鼎骞从容道:“你生物意义上的母亲,还活着。”
声音不大,落在迟厌耳边,却犹如洪钟,他的瞳孔蓦地放大,整个人呆愣在了沙上。
ps:春花莫厌早,秋草莫厌迟——《和晚花》梅尧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