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来回折腾半天,油纸包总在包到一半的时候就松散开,我抓抓脸颊,正琢磨着换个法子把这些东西装上。就见眼前突然伸过一只微白小手。
撑着下巴端详着静思垂眸系纸绳的文静模样,我突然出声问:“你要跟他们走吗?”
静思一丝不苟的将第一个纸包包好,才抬眼看向我,轻轻摇了摇头。
我好奇的打量着他的五官和神情:“你不喜欢他们?”
静思又摇了摇头。垂下眼帘开始打包第二包糕点。
我端起还冒着热气的棒渣粥喝了两口,从旁边端过一杯已经晾凉的水,放到他手边。用手指沾了一滴水,在桌面上画了一个﹀的微笑表情。
小和尚将两只包好的纸包并排摆好,撇过眼认真凝视我在桌上画的图案。
我这时特别想逗他跟我说两句话,因此又开口问:“你是不是特别喜欢你们方丈?”
小和尚很快领悟了我沾着水滴在桌面涂画的意思,也伸出食指,沾着水滴在桌上写了几个字。
我偏过头一看,就见桌上纵向写着三个隽秀的小楷:他很好。
我忍不住微笑,怎么说起话来也跟老板特别像,惜字如金是个好品质啊!
这个世界上有像我这样的话痨,就得有像老板和小家伙这样的闷骚,不然所有人都跟小和尚他娘似的整天干嚎,这个世界指定得提早爆炸!
我又问:“那你父母呢?”
“你觉得他们是怎样的人?”
小和尚轻抿着小嘴,静默片刻,才用沾着水滴的手指在桌上写道:亲缘寡淡,名利行先。
我一见这八个字,忍不住挑起眉看小和尚。
他也抬起眼皮儿看我。眉眼间仍有未脱的稚气,可眼眸中近乎冷情的纯净,让人几乎难以长久的与其对视。
我默默和他对视了好一阵,突然绽出一抹笑:“那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小和尚皱了皱眉毛,好像一时间被这个问题难住了。过了一会儿,他在桌上写道:尚好。
我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紧接着就是拍着桌子大笑。老方丈身在佛门修行多年,在他看来才只是“很好”,到了我这儿,能从小家伙口里得一句“尚好”,我知足!我很知足!
小静思依旧皱着眉毛,表情微有些纳罕的盯着我看。我好容易止住笑声,一见他那个表情顿时觉得额角滴汗。我这个样子,大概真的很像怪阿姨吧……
清咳了两声,我努力维持出一副端庄娴静的良家女子相,拿起两只油纸包推到他面前,朝他露出一个八颗牙齿标准笑:“这个……请你和大家吃。”
小静思眼中露出一抹犹豫之色。
我干脆把油纸包塞进他怀里,扳过他小身板往屋外走:“里面没有肉,不犯忌。之后我会跟你们方丈讲的,放心吧!”
小和尚在门口站定,转过脸看了我一眼,捧着油纸包朝我做了一揖,轻轻蠕动口型道了句:多谢施主。
我朝他摆摆手,目送着小家伙步伐稳健消失在白茫茫的雨中。
……
因为雨实在太大了。我再任性也知道这种天气不好行路,因此就让小灰给老板捎句话,说中午饭就在寺里用就好了。反正无论老板去哪儿,他都知道。
对于小灰如同鬼魅的身手和堪比老鼠的勘察能力,经过一段时日的相处之后,我是十分了解并深深信任的。所以直接站在屋门口叫了声小灰,又跟他简单交待过之后。我又特别舒心的回到屋里,继续玩我的跳房子。
大概临近用晌午饭的时辰,小灰头戴斗笠身披蓑衣,踏着朦朦雨雾朝这边行来。我正好站在窗边往外张望,一见小灰如同张翅的大雁轻快行来,连忙朝他招了招手,兴高采烈的叫了声“小灰”。
转眼工夫,小灰就站到门口,朝我微一颔首,手里拎的伞撑开:“老板让我接夫人过去。”
我抻了抻嘴角,亲身体悟了什么叫皮笑肉不笑。过去我总觉得会这样微小的人十分虚伪,可此刻我瞬间顿悟,有时不是你笑就能笑出来,可情势逼人你又除了微小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因此情感与肌肉两厢斗法僵持不下的结果就是——典型的皮笑肉不笑。
看看,看看!什么叫谎言说上一千遍就是真理!过去只是不知内情的人才会在摸不清楚状况时试探着称呼我一句夫人,可小灰你是外人么!这么容易为谣言所惑,意志太不坚定了!亏得跟着我一块混了这么久,怎么就一点都没熏染到我的优秀品质!
从小灰手里接过伞,我径自迈过门槛走了出去,一边语重心长道了句:“小灰,谣言止于智者。”
小灰抬起眼看了我一眼,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突然浮现某种淡淡的情绪,好像是无奈,又好像是悲凉。反正我这么瞅着,突然觉得还挺可怜的。
我心头一软,放轻语气道:“我知道这很难,但做人有时候就应该迎难而上。”
小灰深深吸了一口气,向来寡言的孩子居然突然张口说话了:“七姐,走吧。老板该等急了。”
我突然觉得小灰其实还是个好同志,因此赶紧安慰道:“知错能改就是好同志!”
小灰的脚步突然加快了,走到我前面帮我带路,大概是雨水浇打在身上的缘故,他的身影看上去有那么一点僵硬。
一路走到昨天傍晚用茶的那处屋舍。小灰先朝屋里道了句“老板,夫人到了”,接着又转过头朝我微一颔首,接着,还没等我说上一句话友善道别的话,小灰仿佛脚底踩了风火轮,蹿得比叼了鸡的黄鼠狼还快,展眼功夫就消失在茫茫雨色,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