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窗前,一地的烟头。
生自己气的时候,他才会大口抽烟。
那么这满地的烟头,遥对着窗外的维港灯火,萧瑟的一堆,是为了什么呢?
不久之后是奶奶的寿辰,八十大寿,老人家从加拿大回来,我打起精神去给她拜寿。
在荃湾
包了一百桌,光是亲戚就有五十多人,四代同堂,宾客云集,活像《红楼梦》中的老祖宗过寿辰。路上有些塞车,我又精神恍惚,开得特别慢。到了的时候已经开席了,老太太人老眼不花,远远地就笑着骂,“不肖女,当了大建筑师了,连我的面子都不给。”
我赶紧笑着说,“哪里敢,哪里敢。听见大建筑师几个字,已经吓一跳,您要陪我一杯酒,压压惊才好。”
老太太被我逗得眉开眼笑,“今年送我什么礼物?”
“唐装。”
是一袭精心订做的唐装,绸缎面料,色泽也沉稳大气又喜庆。最重要的是,这家做唐装的师傅一直都是奶奶喜欢的,可惜年岁大了之后回了东莞老家定居,照顾儿孙,我亲自去跑了几趟,比三顾茅庐还有诚意,这才央她做了一件。
钟浩晴在旁边开玩笑,“奶奶就是疼姐姐,一套衣服有什么了不起。”
老太太瞪他一眼,“让我高兴的,可不止一套衣服,还有你姐姐的一番心意。”
几个兄嫂都骂奶奶偏心,不管有什么利益瓜葛,此时此刻,笑容倒是真的。
看见父亲朝我点点头,母亲脸上露出点笑意,我总算松了口气。
吃过晚饭,我陪着老人到露台喝茶,她老了,仍然肤白,腕上一汪翠绿的翡翠玉镯,绿的透亮慑人,盈盈如碧水,她笑着说,“你小时候眼睛就一直在这镯子上,一定要赖着我说,将来奶奶去世一定要把镯子留给我。”
我满脸通红,赶紧站起来,“我小时候胡搅蛮缠。”
老太太笑得优雅,慢慢地说,“放心,你既然喜欢,奶奶已经特意写到遗嘱里。”
我手足无措,只听老人继续说,“从小,你就心肠软,愿意逗我开心。”
我汗颜,“那都是该做的。”
老人家眸光一闪,“不过,你手上的这串金绿猫眼宝石,也不比我这个镯子差。年前苏富比拍卖行传真了一份名录给我,其中算得上宝贝的,也就你这串宝石了。温埠的珠宝经纪说,全世界最有实力的珠宝商,也要一个世纪才能凑足一串这样成色的金绿猫眼。拍卖之时竞争激烈,送你这串宝石的人,恐怕要非常有心才行。”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大家现在看出来,我是一直在隐隐虐陆先生吧?
☆、寻爱记
猫眼触手温凉,我手指滑过,回想陆青玄为我戴上这串手串的那一夜,我们走到一起的那一夜,心中酸苦。
奶奶摸摸我的脸,“怎么瘦了这么多,以前是个小圆脸,现在怎么变成瓜子脸了?”
“我减肥啊。”
她说,“胡闹!小孩子家家减什么肥?皮包骨有什么好看的。”旋即话锋一转,慢悠悠道,“我这个人,一向最推崇中庸。什么都不能太过,太漂亮了,多半都是不长久的。太美好了,多半不是真的。太聪明了,多半是要栽跟头的。银行储蓄,每年固定利率,你一下子挥霍一空,就没有了。想要用到八十岁,要细水长流才好。”
我鼻头有点酸,我以为我嘻嘻哈哈地来了,可以瞒得过来老人家,没想到还是被她看出了端倪,她说,“感情就跟银行储蓄一样,别一下子用光了,以后遇到再好的人,都爱不了了,那才糟糕。”
傍晚起了点风,有些凉,我将老人家扶回客厅,又回到露台。
天上的星星,和那晚在箱根看得没什么不同,都是古老的光芒,经过亿万光年的距离,到达我的眼睛。
小时候最喜欢看金庸,《白马啸西风》里面,李文秀说,那些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不喜欢。
别人再好,也不是陆青玄。
《倚天屠龙记》中那赵敏说:“你心中舍不得我,我甚么都够了。管他甚么元人汉人,我才不在乎呢。你是汉人,我也是汉人。你是蒙古人,我也是蒙古人。你心中想的尽是甚么军国大事、华夷之分,甚么兴亡盛衰、权势威名,无忌哥哥,我心中想的,可就只一个你。你是好人也罢,坏蛋也罢,对我都完全一样。”
那时候气焰嚣张,想那赵敏娇艳明媚,聪明性感,是金庸用笔最多的女性,堂堂郡主,为什么偏偏要选那个懦弱平庸,做着四女同夫梦,看不清楚自己心中所爱,只能由剧情推动的张无忌,更弄不明白,为什么一个那样特别的妖女最后为了一份爱生生失去了光彩。
真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现在想来,一段感情中,无所谓谁值得谁不值得。喜欢了就是喜欢了,爱了就是爱了,没有丝毫道理可言。
是陆青玄了,只能是他了。
今生今世,我无法再爱哪个人更多。
我一点都不怀疑,我可以爱他到八十岁。
奶奶寿宴之后,我终于可以腾出时间做全身检查。我尝试找陆青玄,可是他拒听我的电话。打给徐平,徐平告诉我陆青玄正在内地辗转监管业务。
袁维宜已经转入普通病房,犹豫再三,在他病房门外徘徊许久,我才下定决心走进去。
袁维宜住一个小套间,床的大小介于双人床和单人床之间。他一个人窝在被窝里面,身体蜷缩地好像一只大虾米,脸上盖着一本摊开的杂志。仿佛是睡着了,原本漂亮的蜜色皮肤黯淡无光,小臂垂在床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