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陆青玄,你凭什么让我同情?非洲有多少难民境况比你更糟糕?我每个月定期儿童医院做义工,很多孩子先天痴傻,长到十几岁连爸爸妈妈都不会叫,你又算什么?”
他只是沉默地看着我。
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我的脸上也淌起了冰凉,“我爱你啊,陆青玄。你都不知道,我从妈妈那里搬出来了,我跟她摊牌啦,这么多年,我只违逆过她这一次。我常常跟赵枚说,男欢女爱,终抵不上父母亲情。原来,我自己也做不到,我自私自利,没有办法为妈妈牺牲到底,因为我只有跟你在一起,才感到幸福。”
我一点一点挪过去,坐在他的床沿上,躺倒在他身边,蜷缩地像一个小动物,伸手去拉他的手,他的手心干燥,因为刚刚输液,手背是一片冰凉。我握住他的手腕的时候,这个一贯雍容大方稳重大气的男人,肩膀竟然在微微发抖。
他没有推开我,也没有拉住我的手。
我没有气馁,我伸出双臂,环抱住他劲瘦的腰。
“其实,你是不舍得让我忘记你的吧?所以才在最后的时候带我去大堡礁,你想用那份独一无二来让我记住你一辈子,是不是?”我用面孔摩挲他的手背,那里被我的泪水浸湿,我能感觉那里缓缓地温暖起来,“我又怎么可能忘了你呢?我有了你的孩子呢!”
瘦削的肩胛骨,微微的颤抖终于变成了沉重地一下震颤。
他震惊地看着我,满眼的不可置信。嘴巴张了张,似乎有什么话想要说,却最终只是抿了抿唇。
“还是你想让我带着你的孩子,嫁给你侄子?”
过了很久,久到我心里的温度都要被寒风吹散的时候,他终于慢慢伸出手,手指惯性地穿过我的长发,轻轻地将我按在他的怀里。
他的手,一寸一寸,挪到我的小腹,像以前爱抚我的生理痛一般,覆盖住那里。
窗外风雨霖铃,屋内是金粉金沙深埋的宁静。
我将脸埋在他肩膀里,贪恋地呼吸着那里夹杂着药味和消毒水味道的清香,贪婪地汲取着那一点点脖颈肌肤的温度,轻轻地说,“你要答应我,以后再也不许说分开这两个字。”
他的喉结动了动,又过了一会儿,轻声说,“好。”
“你要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能推开我。”
“好。”
“你要答应我,以后不会动不动就用愧疚惩罚自己。”
“好。”
“你要答应我,以后不可以跟别的女人沾染上关系,哪怕当挡箭牌都不可以。”
“好。”
“你要答应我,不管在何时何地,发生什么事,有什么样的理由,你都绝对,一定,不会,离开我。”
“好。”
“你要答应我,不许再跟我说谎话,一句都不可以。”
“好。”
“你要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让我知道,不许隐瞒。”
“好。”
“你要答应我,无论有多难,都跟我一起面对。”
“好。”
我终于哽咽,满眼热泪,说不出话来,他终于轻声笑,“这么多要求需要满足,你可真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我抬起头来,故意在他的枕套上擦干眼泪,凶巴巴地说,“像孩子怎么了?”
“你自己还是个孩子,怎么做孩子的妈妈?”
“你想怎么样?”我捂住小腹,张大眼睛瞪着他,如临大敌。
他忽然轻声叹了口气,沉郁清朗的嗓音带着点百转千回的无可奈何,“我还能怎么办?是我自己亲手将筹码推到了你那里,输赢已经不算我自己的了。”
陆青玄有些疲惫地抬眸,轻轻擦干我脸上的残泪,他的动作很轻,小心翼翼,却没什么力气,嘴角仍然挂着笑,语气却是心酸,“傻孩子,你最近好像成熟了一点。”
“那还不好?”我笑着,泪水濡湿睫毛,有些痒。
“你呀,有时候很迷糊,有时候很勇敢,有的时候很倔强,有的时候很坚强。你很漂亮,真的,像小小的一捧姜花,洁白素雅,清润芬芳,又像是一簇红玫瑰,眉眼慧黠,精致可爱。这些都是你,但最终的最终,我只希望我爱的女人,可以像个孩子,随便任性胡来,天不怕地不怕,不用那么善解人意,想哭的时候哭,想笑的时候笑,疼得时候就撒娇,苦得时候就抱怨。不用冲锋在前,只需要享受在后。一生一世,平安喜乐,安逸欢欣。”
他苦笑,第一次带着点孩子气的委屈半向我撒娇,“可是我那么努力,却总是让你哭。”
他的脸埋在我的颈窝,挺直的鼻梁硬硬的鼻骨,咯到我脖子上的肉,有些细微的疼痛。我忍不住动了动,却蓦然感到一阵冰凉。
只有两三滴,却好像是在寒冬里,最温热的肌肤遇到了最冷冽的雪水,我咬着唇,才忍住震撼。
他哭了,很无声,很细微,可是他真的哭了。
这个骄傲内敛,矜贵从容,成熟优雅的人,这个无数次教导我,给我安慰,给我依靠,让我觉得无比高大的人,这个哪怕去做一个可能会死的连环手术,话别他爱的人的时候都可以控制住情绪的人,竟然哭了。
那冰凉的两滴液体,沸水一样,烫痛我的心。
他的声音带点含糊,在我耳边说,“我妈死的时候,孤零零一个人,一片惨白的病床。
她这辈子本来应该如夏花一般美好,结果死的时候那么萧索仓皇。
她说,碧仔,千万不要爱上一个,不爱你的人。千万不要爱一个人比她爱你还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