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州清愣了一下,点头,那孩子的确是个好的,不过,“朝上都当陛下要再择一女子为君……”
王平闻言哂然,世上女子,多依恋男子,有几个有魄力颐指气使?若强行选出,末了也不过是成为那些男子的傀儡,何苦来哉?
这么多年来,裴州清对枕边人还是有着相当的了解,看到那笑容,便明了了几分,“如此也好,省得那些人动什么歪心思。”
说罢了这最重要的事情,其他的,也都没什么好说的。征战多年的军队早有了纪律,而不止一次的胜利也让将领们知道该做什么,便是那些文官,也早都摩拳擦掌准备接手一国了,若有吩咐,也不过一句“循例”即可。
于是,话题就偏转到了其他的地方,裴州清与王平游起了花园。
皇家的花园还是很不错的,这一处皇宫历经多朝,宫廷建筑也融入了许多种地域风格,连园中花木的种类也都是各式各样种种不缺。
两人缓步行到一树花木下立住,裴州清仰头望着那茂盛的树冠,轻声问:“文静,这一生,你可悔过?”
“悔?”王平回望裴州清,她的眼神儿已经不是太好了,不能够看清那被树荫遮蔽的黑眸中是怎样的情绪,觉得诧异的时候,就听得裴州清又说,“薄氏好(三声)子……他,原是爱慕你的,你也知……”
“哈哈……”听明白问题是从哪里而来,王平哑声而笑,她的嗓音早已没有了年轻时候的清脆,但笑起来却透着爽朗。
笑了一阵儿,才在裴州清严肃的脸色下轻声说:“一辈子都过了,要悔什么?我做事情,从来不去后悔,因为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可以吃。”
“若是不悔,那你为何不愿为我孕育子女?”或许是老了,裴州清才终于有胆子问出这一个梗在心头许久的问题,生怕得到一个敷衍的答案,他先一步止住了王平的话头,“休要瞒我,一生将尽,我只求一个答案。”
发现对方吃避子药时候的震惊愤怒,早已随着时间而磨灭,唯一剩下的,或许还有那一份不解与不甘。
为什么不愿意繁衍他们的后代呢?非是身体不能,那,就是心理不能。心理若不能,那是为谁呢?那个总是将目光深沉望来的男子,那个总是对她的命令奉行不违的薄卿,或许就是一切的原因。
不愿意这样想,但事实让他无法欺骗自己,可,他终究还是忍了,这一忍,就是许多年,忍到那皇位都要成了薄家的。——他终于是忍不住了,问出了这个本来准备要带进棺材的问题。
“为什么女子就一定要生儿育女呢?”王平轻声问,目光不再看裴州清,而是看向了那棵树。这树,扎根园中不知多久,枝繁叶茂,但在大树脚下,不要说分支,就连细草也是没有的,唯独一些地衣平铺。
“我想要做的事情太多,我想要为自己而活,不为了父母,不为了子女,我想要看看,自己究竟能够走到哪一步……不是作为女子,而是作为人,究竟能够走到哪里。”
王平想,经过了这么多世,她再也无法想象甘心为一个男子怀胎生子是怎样的情景。她的生活,早已经无法局限在“上学——毕业——结婚——生子”的单行线内,那么,她又有什么必要为了一个不爱的人去生子呢?
是的,不爱。
即便一生相伴,但她还是不爱裴州清,不是他没有样貌,也不是他没有才情,更不是他没有能力……纵然他千好万好,但她就是不爱,又怎样呢?
“是,是这样吗?”裴州清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一时竟是说不出话来,或许,这是真的吧。
一月后,薄氏子继承帝位,奉女帝为太上皇帝,尊女帝之夫裴州清为太上皇帝帝夫,入奉先殿,享后人祭祀。
“朕一生开疆拓土,选文用武,功绩昭著,必著于史……唯一人当愧,无遗裴氏之后……”
“陛下,那不是您的错。”女官从旁劝慰,卧于龙榻之上的老妪已经命不久矣,大夫静候一旁,左右侍者尽皆默然。
王平摇了摇头,轻笑,【这种“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滋味儿还真是寂寞如雪啊!】
【还有我知道。】王睿蓦然出声。
【我的任务完成了吗?】
【支线任务完成。】
【很好,如此,也不枉费我一生算计,殚精竭虑。】真的当了一世帝王,才知道这帝王有多么难当,又因是白手起家,更加知道这其中有负多少情谊,所幸,不与来世算因果,不然,怕是这辈子都无望逍遥了。
已经浑浊的眼早已看不清事物,但当它真的闭上的那一刻,世间的一切便再不与她相干,纵繁花如锦,也当素衣以归,何足惜?
太上皇帝驾崩的消息随着钟声扩散,年轻的帝王在殿前停下脚步,遥遥望了一眼曾经的府邸方向,薄氏好子,她的薄卿,可曾在奈何桥上等候?
“上皇早有遗诏,不宜动先人棺椁,且葬于东陵。”东陵原为薄氏祖坟所在,“薄卿”亦葬于此。
太上皇帝刚逝,帝王便矫诏若此,左右莫不敢言……
多年后,当帝王冢被世人发现,连带旁边的薄氏坟茔也成了东陵一景的时候,电视上少不得又多了一段爱恨情仇。
生不同衾死同穴,多少人为女帝的一生做了注脚,传唱那并不存在的爱情。
“修远,我……”唇红齿白的少年红着脸,若娇羞的蔷薇,单薄的身子僵硬了一下,忽然放松下来,再扬起头,露出灿烂的笑容,一边脸颊上还有一个小小的酒窝,颇有几分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