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能相信,可是不信这个又能信什么说辞?于是心更烦意更乱,连辛辣的烈酒都不能平息。手臂挥处,小酒坛在树干上&ldo;卡啦&rdo;一声碎做了八瓣。树干后有黑影一闪,崔铭旭大吼:&ldo;出来。&rdo;被酒气熏红的眼睛盯住了交错如鬼魅的树影。树后转出一个人,圆脸,身材略矮他一头,一双乌黑的眼睛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于是胆怯地落到他被酒液溅湿的衣襟上。崔铭旭二十年仪表堂堂,为什么每次狼狈不堪时总能被他看见?真真是冤孽。心中拉扯更剧,别开脸都不想再见他,脚底却生了根,半步也挪动不得,于是只好将一双眉拧得更紧,暗夜里再添一丝凶气:&ldo;你跟着我干什么?&rdo;树后绕出来的人于是把头低得更低,浑身都透着紧张:&ldo;我、我看你从酒肆里出来,不放心,所以、所以……&rdo;他还未说完,崔铭旭便忍不住打断:&ldo;好了!&rdo;懊恼消耗了最后一点耐心。为什么总是这样?齐嘉一和他说话就结巴,脸色谨慎得好似面前站的不是他崔铭旭而是什么豺狼虎豹妖魔鬼怪。若不是身后有树干抵着,他可以后退,后退,再后退,一直退到天边去!他明明对着于简之和皇帝不是这样,他们的交情究竟深到了什么地步?他痛恨他这样弱势退缩的姿态,就是这样的神态,总是叫他鄙弃又忍不住发堵。看他的人都快整个贴到树干上,崔铭旭忍无可忍,猛地伸手抓住齐嘉的手腕,将他拽到自己面前,鞋尖对着鞋尖,他看到他鼻尖上渗出了汗:&ldo;你……&rdo;恨得咬牙切齿。&ldo;嗯?&rdo;手腕被抓住,用力狠得似要掐断他的血脉,齐嘉忍痛抬起头。&ldo;昨天晚上你在御书房里干什么?&rdo;c崔铭旭看到齐嘉微蹙的眉头僵住了,直视着自己的黑色眼瞳似被抽去了灵魂般空了。悔意小小地冒出头,他没想过一开口就问这个的。只是……只是,皇帝为什么如此厚待他?官场这虎狼之地中,他为什么至今还能四肢俱全毫发无伤?谁替他挡的灾,救的难?他又用什么来酬谢?憋了一肚子的疑问,搅得坐立难安。他认了!他放心不下他,他在乎他,他喜欢他,他认了!春风得意楼下他不敢跨出的那一步他现在重新来过。他喜欢他,所以他无法忍受他同旁人的纠葛,纵使那人贵为天子。崔铭旭心中千回百转,齐嘉只是木然地看着他,凝固的表情渐渐松动,嘴角矜持地勾起:&ldo;找东西,陛下想挑个玉坠赏给陆相,旨意是今天早朝之后下的。崔小公子可以去找相府的二公子陆恒俭大人求证。&rdo;口气冷淡得突兀,仿佛岸边突然刮起的寒风。画舫渐飘渐远,歌女的乐声淹没在水声里,夜风吹过,把酒意吹散了大半,崔铭旭听出他口气疏远,顿觉后悔。不该问的,其实不问也没什么。被握在手中的手腕扭动着想要挣脱,崔铭旭忙握得更紧:&ldo;我……&rdo;&ldo;放开!&rdo;齐嘉心急之下,竟两手一起施力,崔铭旭奈他不得,只能松手。可齐嘉挣脱之后,人也顺势向后仰去。二人是站在湖岸边,午后一场大雨浇得泥土湿滑,齐嘉脚下不稳,习惯性地往侧边挨去,而他歪倒的方向正是深沉如墨的湖水。&ldo;小心!&rdo;崔铭旭眼见他向湖中载倒,忙纵身向齐嘉扑去。心中总有怨恨,如果当初没有救他,他不会结识齐嘉,他会中状元、娶玉飘飘,羡煞了天下人,他会在他的康庄大道上一番风顺,事事如意。救起齐嘉是个错,之后与他交往,住进齐府,把他放在心上,一步错,步步错。是他自己一步一步走向岔道。纵使明白救他是个错,事到临头,他还是会飞身去救他,一如此刻,无可奈何。身体贴到了一起,胸膛剧烈起伏,夜空里只听得到两人急促的呼吸声,崔铭旭,牢牢环住齐嘉的身体,忧心冲口而出:&ldo;你站稳些!&rdo;齐嘉抬起头,漆黑的眼睛死死地看着他:&ldo;崔铭旭。&rdo;这是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叫他,崔铭旭不由心中一凛。&ldo;我喜欢你三年了,比你喜欢玉飘飘还久。&rdo;今夜无月,星光稀疏,崔铭旭忽然觉得他有些看不清齐嘉,或是,面前的齐嘉陡然间变成了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一个。&ldo;我很早就知道你,比三年前还早。你写了一首诗,传遍了京城,连不识字的都会念。崔家小公子天资聪颖,风度翩翩,学问好,相貌好,家世好,样样都好,全京城地都这么说,普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我爹说,如果我有你的一半的一半就好了,他将来就可以放心地闭眼。其实,我早就这么想了,可他这么说,我还是、还是……我怎么能跟你比呢?我那么用功地背书,为什么你才读了几遍就背得比我还好?&rdo;